烟雾幻象
[发布时间：2009-01-07 00:00:00 点击率：]

　　□  程 宛                 　

　　仔细地打量手上的香烟，它就像一条难以回溯的河流。而金黄色的烟丝宛如涟漪一般，凝滞而蛰伏，似乎还浸淫于绿色植物羞涩的静穆里……

　　而当它被点燃之际，它的生命也许才刚刚开始，就像一个令人屏息的割礼仪式，圆满了一圈历险的年轮。香烟，宛如那只浴火的凤凰一般，以尖利的嘴喙啄击空间，在飘然而起的烟雾中，当事人难以预知的图景，开始诡谲地升腾起来。

　　这个场景，跟中国书画当中的“漫漶”手法十分近似，它本义指“文字、图画等因磨损或被水浸湿而变得模糊”，但这一变化却成为了一个艺术的支点。有些书画家逸墨撒脱，笔锋轻拂，力贯于笔尖，不使线条漫漶。指力腕力并用，使作品弧度饱满，运腕时须肘力相助，不可使转折时出现顿挫，以显笔法之飘逸。但喜欢“笔走边锋”的创意者用墨焦涸，牵丝败絮，状如风浪中的枯叶，宁干而决不烂湿，干可用色补足。作为一种特立独行的笔法，它提炼自写生，运笔力能扛鼎，笔力如绵里裹铁。

　　现在，青烟的飞天之舞以白日梦的形式拉开了狂欢的帷幕……

　　这烟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状和颜色。一会儿，它像铁蛇一样盘绕成一圈圈的，愈盘愈高，渐渐地远去；一会儿，它如一幅轻盈的帷幕，飘悬在空中，向四周撒下玫瑰色的云彩；一会儿，它好像从香炉里逸出，笔直升起，然后软绵绵地往四周乱滚；一会儿，它在烟囱的上空随风飘荡，仿佛钢盔上巨大的羽饰，在太阳光里闪耀着金光；一会儿，它显出十分美妙的体态和人世所未见的奇景幻象…… 

　　有时候，它被一阵风吹散，恰似大船上的帆篷；有时候，它被撕成许多碎块，有如一簇簇的麻屑，或者俨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大雾直往前奔。而在下雨时，煤烟像那沉甸甸的乌云，在烟囱上时起时落，一团团高悬在屋顶上，或是坠落在地上到处乱窜，不知要往哪里躲藏。

　　光线的强与弱、背光或逆光都可影响“香烟语言”的表达，并逐步感染吸烟者的情绪。举两个极端的例子，当某人独自在黄昏时分的客厅里抽烟，烟雾极可能跟窗户外侵入的暮色发生深刻的联系，它们很容易酝酿出一种忧郁的气氛，以满室漂浮的雾霭来满足沉郁的造型。在这种情形下，吸烟者的重重心事不会得到缓释，反而会进一步恶化心情。反过来说，如果吸烟者是处在黄昏的逆光照射下，柔和的金红色光照会让烟雾的形状得到充分炫耀，呈现湛蓝色的丰韵。那些带状的烟雾宛如飞天之舞的裙裾，以真丝的反光，拂拭着吸烟者的视觉，并勾引起他们潜藏在记忆里的种种往事。 

　　在这里，对青烟的审视与中国古典人物绘画当中飘拂的服装线条，可以用“通感”的修辞贯穿起来。飘摆的线条为什么总会让男人产生与女性胴体的联系？这是一个性心理学上的有趣话题，但古代艺术家已经把对线条的咏叹发挥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女性的身体被编码为飘飘衣褶以及香辞艳藻，实际上是胴体光华的曲径通幽。比起西方美术中“直奔主题”的赤裸描绘来，中国古典艺术家们从云烟中获得的启示，应该说是更胜一筹的。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手上的一支香烟，已经具备了这种“抽象意象”的复活魔性。

　　一瓣心香，燃而为烟，烟是人与神的信使，烟成为神灵享用的专利品。这对于东方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种极强烈的暗示。云雾实实在在给中国人一种飘飘欲仙的幻觉，属于一种言之无据的文化心理特征。由于烟草的奇异功用（最早恐怕是用来防蚊虫治病驱邪），于是关于烟草的神话也就诞生了。不过，中国古代的焚香与美洲印第安人的吸烟毕竟是同源异流。 

　　也许不单单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神仙的出现和活动才伴随着阵阵烟雾，仙女祥云缭绕，魔怪妖雾朦胧。3500年以前金字塔内的古物中，就有很多使用香料的遗迹。信仰基督教的教徒们也认为基督耶稣与教徒之间的沟通是可以通过供品来传达的。例如在欧洲的中世纪，烟草经常同薰香混合被用来做教堂的供香，当时的伦敦大教堂就有这样的摆设……

　　从这些资料中，我们似乎可以得出结论——对烟雾的渴望，来自人们的文化情结；而烟雾本身，则是理性与非理性之间的导体，飘摇的烟雾所呈现的造型，仅仅是“香烟语言”的一种表达方式。那么，漫漶的主题就不再是烟雾跟空气之间的关系了，而是烟雾跟情感、烟雾跟吸烟者的相互漫漶。漫漶即意味着融合。在旁观者的视野内，他们除了欣赏这一幕，是远不能知道其中三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