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流
[发布时间：2009-02-10 00:00:00 点击率：]

　　序

　　李存葆

　　丙戍年岁尾，我从北京回到济南，老友王光明便气喘吁吁地赶至我的寓所。未及落座，他便急呼呼地从一布兜里拽出刚刚打印的长篇报告文学《大河奔流》。他先讲了让我“先睹为快”云云之后，又不容分说地请我为之作序。光明说话时，眉飞色舞，语不加点，言谈举止似乎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感情色彩。

　　《大河奔流》取材于地处鲁豫边境的山东东明石化集团。一听写的是欠发达地区菏泽的企业，我起初不以为然。认为光明那如悬河下水般的讲述，夹杂着一些“美丽”的吹嘘。

　　光明走后，我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大河奔流》。讵知刚读完几页，它却牵动起我的真情实感，使我欲罢不能。我被文中所描述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却写得有根有蔓的故事所深深打动了。

　　在写散文《大河遗梦》时，我曾关注过黄河入鲁第一县的东明人民的生存状态。在以往我的认知中，东明乃山东最西端的一个极为落后的国家级贫困县。水患洪涝曾是这里上演不尽的“剧目”。封闭愚钝曾是这里收割不完的“果实”。这是一片被洪水沤烂、又被太阳烤糊了的土地。虽说东明有着沉郁浓厚的文化积淀，也曾出现过庄子、李勣、陈平等在中国乃至世界都称得上重量级的历史名人，但因了时光老人的阴差阳错，因了开国之后的经济落后，东明在共和国的版图上，却一度显得暗淡无光。

　　读王光明和胡石磊所著的《大河奔流》，我却感到了东明及东明石化人是那样的顽强、智慧、坚韧和崇高，他们以辛酸的血泪，悲壮的豪迈，顽强的意志和伟大的创业，所谱写出的“生命凯旋曲”，足可以感天地而泣鬼神。我从作者那真实而不造作，深沉而不肤浅的描述里读到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获得一种可触可摸的历史感和现实感。

　　诚如《大河奔流》的作者所言，肇始于上个世纪末叶的我国的改革开放，应是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上最为雄浑豪壮的“典籍”之一。比海上风暴还要猛烈的沉淀力和排斥力，自我克服与自我战胜的“生的奇观”，该是这部“典籍”的最为亮眼的“书魂”。我认为，东明石化由一个在国家政策的“夹缝”里苦苦挣扎求生存的“地方小炼油”，一举跻身于全国五百家最大企业集团之行列，应是对这部“典籍”的一个最好的“注解”。作品纵横捭阖，始终围绕着东明石化面对残酷的坏境，是上还是下、是进还是退的尖锐矛盾和石化人的拼搏创新展开描写，于全景的关照和高视点的辨析中，表现出俯瞰生活的磅礴气势。作品写出了当今中国人所最需要的精神和品格，有着无可詈议的“标本”意义。

　　离开人物或故作高深或平铺直叙的作品，读来会叫人乏味。《大河奔流》所以让我读后心绪难宁，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了人物的丰满鲜活，因了他们的人性深度和人格魅力。那激情似火、胸有甲兵、将爱与严辩证合一的杨永昌，那敢于打破思维定式、泰山压顶眼不眨的马利亭，那痴迷科学、给官不作、性格犟得不肯拐弯儿的游同想，那阅历丰富、每根头发都代表着一个“大心眼儿”的“赵三国”，那经文纬武、灵心慧性的袁培林、姜勇、樊登朝等等后起之秀，无不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在描绘他们时，作者有时仅寥寥数笔，便跃然纸上。做事比大姑娘还要细致、判断事理有着诸葛之智的现任东明石化董事长的李湘平，是作者重笔浓彩，精心勾勒的人物。在刻画其形象时，作者善于从选择那些最能拨动人的心弦的情节和细节入手。相互冲突的矛盾心理，坎坷命运中的精神和境界，巨浪袭来时的镇定和果决，读来让人惊心动魄。作者将笔触直接探向李湘平的心灵深处，从不同侧面、各种角度写出了他的力与命、胆与识。读着他在审计局供职时的守正不挠、执法如山，读着他在寡母病重时的殷殷孝心，读着他在母亲仙逝前还在惦挂着工作的情景，读着他在推行“三项制度”改革时的指挥若定、不恤人言，读着他任董事长后、那一系列的超尘拔俗的管理制度上的创新，读着他宵衣旰食、鞠躬尽瘁的工作精神，谁能不心弦颤栗！谁能不油然而生敬意！

　　文有佳句，令人眼新；文有鼓点，叫人振奋。我除称道《大河奔流》之精于素材的整合与剪裁外，尤欣赏其整体语言格调所呈现的如大江东去的诗意化倾向。在作品中，既有慷慨激越之响，又有清新委婉之音；既饱蕴哲理睿智，又不乏思辨的光辉。新闻的简洁，散文的灵动，小说的厚实，诗歌的意境，文言与现代语汇的了无痕迹的相掺相糅，比喻、排比、层递、对偶、顶真等多种修辞格的熟练运用，使得该作“五步之内，必有芳草”，隽思妙语，比比皆是。它有力地体现出报告文学这种边缘文体的复合特征和美学优势。特别是每章前的引言，简直可以视为美文中的上品。

　　我曾在不同场合讲过，报告文学作为文学家族中的一员，其文学性是不能动摇的。它不应该混同于一般的“调查报告”或者是“新闻通讯”。报告文学作家在对作品谋篇时，从结构到情节、细节的选择，从寓意的可能性到叙述笔调的确定，从人物分寸的把握到语言的特色等等，都应着眼于是否具备审美表现的内在力量。优秀报告文学赋予读者的，应该不仅仅是褒贬的问题或一般是非的划分问题，而是一种沉思与联想，一种对于中国问题的穿透与理解，一种综合性的判断眼光和洞观视野，一种活脱脱的包括政治在内的精神文化揭示或整个民族“魂”的展现……从这些意义上讲，称《大河奔流》为少有的描写工业题材的报告文学力作，是当之无愧的。读之强胜去看那些矫揉造作、不知所云乃至破绽百出的虚构作品。

　　中国的改革开放是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展开的。各种各样的领域，亘古未有的课题，纵的，横的，历史的，现实的，物质的，精神的……假如欲在一部报告文学中获得全面的具有文学意义的描写和展现，那无疑是一种凿冰求火的幻想。因此，解剖一只麻雀，不失为明智之举。《大河奔流》即是如此。

　　窥斑可知豹，审微可揽巨。《大河奔流》是作者以东明渊深沉厚的历史为“经”，以东明石化发展壮大的现实为“纬”，为时代精心编织的一幅改革开放后、我国民族企业崛起的壮丽的“画卷”。东明石化人的煌煌业绩、赫赫殊勋无疑可以越过菏泽、越过齐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以李湘平等为代表的石化创业者的动人故事，也无疑可以进入人类精神、社会人性内涵及民族意识等真正归属于文学追寻目标的审美思情领地。

　　时值丁亥年关，事务应酬繁多。匆草此文，权为序言。

　　二00七年二月二十二日  于济南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