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公告
特别关注
媒体关注
售后服务
柯灵
父亲烟抽得很凶。从小时候起,我就对父亲抽烟的整个过程极为熟稔:父亲每天从田里回来,就坐在大门的门槛上,从右边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的烟盒,而后从烟盒里取出烟丝、烟纸,默默地极为熟稔地卷烟,而后划火、点烟,烟雾就一团团地升起来了。我的父亲面对着远处慢慢暗下来的连绵的群山,近处门口晒衣坪里衣杆上暮色中飘动的衣裳,在烟雾里安祥地坐着。
那个男人,我的父亲,我看着他,我这样想。有点自豪,我一点也不感到天黑了有什么可怕的。
那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六个都还小,大哥二哥在公社念书,公社我还没去过,公社很远。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有没有对父亲的烟盒感兴趣过,我和弟弟(那时候弟弟更小,常常我都把他忘了)在家里是经常去掏父亲的口袋的,为的是烟盒里那叠烟纸的封面。一只大公鸡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气宇轩昂地引颈高歌,喔喔喔,天亮了。金鸡牌烟纸,二分钱一叠。有一次我打开烟盒一看,里面的烟纸是毛边纸裁的,开始我怀疑是弟弟把整叠都偷走了,后来知道是父亲没买,是不是父亲没钱了呢?
烟丝是父亲自己种的。只是不像现在种烟跟种水稻一样,整亩整亩的,还要建一个烤烟房。父亲只种一小块田,或在田头地角种几株。烟叶摘回来,一片一片别在一个竹编的大帘子上,放在太阳里晒,晒干了切碎了。我很喜欢帮父亲晒烟叶,我觉得帮父亲晒烟叶有点像是父子之间私人感情的味道,但父亲不怎么说话。我记得看见村里人有往烟丝里滴一些茶汕,说是可以消火、清凉,可好像没看见父亲往烟丝里滴过。
村里的男人没有不抽烟的。农村的妇女对自己的男人抽烟很宽容,甚至是鼓励的。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下田劳动,辛苦,生活单调枯燥,而烟具有一种悠然的解乏功能,所以老抽。那时候不懂更多的,只觉得看到几个大人在一起抽烟是正常的,看不到大人抽烟才令人不安。
据说,令女人不满的是集体化时一同出工,男人们刚到地里,就有人说,先帛袋烟吧;干活才一阵,又有人提议,大伙抽袋烟歇歇吧,就又纷纷到田埂上抽烟闲聊去了,偷懒有方。我想父亲也是其中一个。
大哥二哥至今不抽烟,树立了榜样。而我从中专二年级就开始抽烟了,开始是抽着玩。学校里的小店铺很会做生意,可以一根一根地买,没钱也可以用菜票买。父亲知道我抽烟是到了我毕业后。毕业了,回家等分配,过最后的暑假,我分烟给父亲,父亲有点看不懂,而后父子俩就坐着默默地吸了。也许我算是长大了吧。那个暑假之后,走上社会,我日渐抽得多了。
于是,我们家就有一个人陪着父亲抽烟了。其实,每次回家见到父亲,想说点什么,又一时不知说什么,第一件事也总是递一支烟给父亲。与父亲对坐抽烟是一种幸福。两个人坐在矮凳子或是门槛上,给父亲点上火,温暖淡蓝的烟雾升上来,父子俩聊着天,我的工作,田里庄稼,或是默默地不说话。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想起一些过去的日子,那些日子与此刻隔着多少的时光呢。
参加工作第一年春节回家,我买了一条稍好的烟给父亲,父亲有点生气,说:买这么贵的烟干嘛。后来,那条烟大都分给了客人、邻居抽。现在家里经济状况稍好,父亲也只抽烟丝,只在逢年过节时买一条“友谊”。父亲熟稔地卷烟,父亲说:抽这种,够劲。这是父亲讲的话,父亲还是一条汉子。父亲历经贫寒与困苦,也许只有那种原汁原味的烟丝才堪匹配。但是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1995年正月,母亲因病去逝。那些日子里,父亲形容憔悴,眼圈黑得吓人,坐在门槛上望着门口的小坪、围墙,远处的山,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那种辛辣的烟丝卷的烟。父亲说:你娘走了,往后我就孤单了。我欲哭无声泪眼模糊。我从未见过坚强的父亲如此的脆弱和感伤。
大哥说:父亲要少抽点烟。我希望世上所有抽烟的父亲都要少抽点烟,身体好,长命百岁。
上一主题:烟味儿
下一主题:创新思维是企业文化建设的关键点